盛世危言，对话王传福

年底岁末，回首中国车市，一大特点就是整体车市向下，但新能源车渗透率不断提高。大批尾部车企熬不住寒冬，倒闭或被收购，也有头部车企逆势扩张，在人才市场上大打抢人战，比如现在的蔚小理、哪吒等造车新势力。

但是新能源车的销量冠军还得看比亚迪，11月砍下9.01万的销量，是第二名五菱的两倍，1-11月砍下50万的销量，遥遥领先国内车企，在全球市场上也就特斯拉还能一争。

外界看来，比亚迪等到了他的春天，“电动车疯狂，比亚迪挣不到钱天理难容”，这种话稍显轻飘飘，不是每个起个大早的人都能赶到集的。从2008年F3DM双模电动车上市到现在的王朝系列、海洋系列热卖，比亚迪经历的甘苦自知。

当年的全产业链布局，体内循环，铸就比亚迪深厚的供应链能力，这种能力一来可以控成本二来可以保供应，在疫情肆虐和缺芯的2021年，比亚迪受到的影响远低于行业平均水平。几年前，王传福开始拆分旗下核心业务部门，把他们赶到市场上外供，同时寻求独立上市的可能，这同时让比亚迪的市值一路猛涨，逼近万亿，毕竟资本市场对新技术极度看好。

图源IC

不是电动车时代让王传福受益，而是他坚持的技术路线让他等到了这样一个时代。

2021年12月，笔者走进比亚迪，和多家媒体共同座谈了王传福。销量、市值、以及王传福的心情，无不彰显2021年是比亚迪盛世，笔者差不多每年都会见到王传福，今年确实是他心情最好的一年，但即使如此，这位创业二十七载的中国企业家仍谈出了盛世之下的危言。

“现在决策很快

某些情况下最快只需2秒”

其他媒体:各家企业都把未来3-5年看作一个关键时间，比亚迪怎么看待未来几年变化?

王传福:五年以后绝对是一个大变化，我现在也看不清楚，但未来2年我们必须看清楚，海豚就是一个教训，我们没有预测到市场会那么好，导致产能规划不够。5年太久，变化太大，不用去纠结，把未来2年的投资和产品准备好，就可以了。

任何新事物的替代都不是等比例，而是先低再高，假设2022年的渗透率与2021年持平，按照2021年每个月的新能源渗透率平均增加1.3%来看，2022年底，渗透率会到35%。

财经汽车(ID:caijingqiche)：您创业20余载，企业家的危机意识是最强的，每天都会睡不着觉，最近一年最让您睡不着觉的事是什么?从销量、市值到您今天的心情，无不彰显今年是比亚迪的盛世，但我想听到您的危言?

王传福：比亚迪今年的发展是大运气，或者说是守得云开见月明，如果今年没有得到好的结果，我们还会继续坚持。作为管理者，我们一直在思考，未来会不会有新的危机，如何掌握更多的技术，如何把握行业的发展方向，我们制定的战略会不会偏移，我们快速成长的同时有没有埋下隐患?

比如当初F3高歌猛进的时候，月销38000辆，但我们没有处理好和客户的关系、和经销商的关系、和媒体的关系。当初巴菲特来的时候，很多媒体也都想来，但我们人手不够，没有去和媒体足够深入地交流。

曾经的错误会不会再犯，是我们一直思考的问题。但如果要说睡不着觉的事，就是交付困难。我每天都收到网上要车的信件，这是当初预测不够准确造成的。

未来最大的困难就是看不透，市场变化太快，我们能够看懂技术的发展方向，但看不透未来几年市场的发展，不知道市场会上升多快，这会导致我们准备的不充分。目前官方数据太保守，我们又不敢过于冒进，毕竟这涉及到巨大的投资。我们现在会研究每周的市场变化，来随时调整自己的步伐。我们现在决策很快，决策链条很短，某些情况下最快甚至只需要2秒。

财经汽车(ID:caijingqiche)：您为何如此关注决策速度?

王传福：在和平年代，可以通过长期的、科学的决策打赢一场仗，但在汽车产业变革的弯道超车上，快速决策非常重要。一款车型的开发，一个整车基地的制造可能需要3-5年，如果在决策上耽误太多时间，会延误很多战机。

新能源车的很多技术都有方向，只要踩错一个方向，就会损失一百个亿，同时会丢掉三年时间，等你五六年后，战斗就结束了。好的方向、好的战略要精准，唯有抓住方向，才能少走弯路，快速到达终点。

当然，过了这个弯道超车的阶段，会回归到科学决策比快速决策更重要的状态。但在这3-5年，中国汽车市场会大洗牌，就必须要快速决策来应对行业的快速变化。

“子公司赚比亚迪的钱不叫本事

拆出去赚钱才叫本事”

财经汽车(ID:caijingqiche):比亚迪现在拆分部分核心业务让他们独立上市，您这个决策是怎么做的?底下业务部的领导肯定是愿意的，他们会觉得权力变大了，但您是怎么想明白的，把原本全产业链发展的比亚迪帝国分拆和外供，心路历程是怎样的?

王传福：早期通过高度整合解决成本的问题，带来了F3的成功，但也带来了一些问题。各事业部吃大锅饭，只和自己比，不和同行比，就会失去竞争力。只赚比亚迪的钱，那不叫本事，拆出去赚市场的钱那才叫本事，才意味着产品有竞争力。

所以我们有了市场化1.0的战略，即零部件业务拆分。电机、电池、动力总成等业务以事业部的形式杀出去，去和同行竞争。

经过2-3年的改革，我们终于涌现出一批能卖出去的产品，比如压缩机，比如电池。于是开始考虑市场化2.0。市场化1.0是把产品卖出去，2.0则是把企业卖出去，让资本市场认可。比亚迪半导体已经在上市的路上，未来还有更多的事业部会上市，电池、电机驱动都有可能。

这样能进一步调动各事业部积极性，比亚迪会把子公司10%的股权分给管理团队，上市后市值越大，收益越大。如果我本人算是取得了一点成就的话，我们的目的是让每一个子公司都成为一个“小王传福”。当然，这并不容易，需要零部件公司不断把竞争力提升起来，要做好掉三层皮的打算。

其他媒体：您觉得比亚迪的护城河和壁垒在哪里?比亚迪的深层次布局和投资逻辑是什么?

王传福：独门武功就是技术，是我们很深的护城河，只有在技术上保持领先，才能保持发展。我们养了很多条鱼，市场需要的时候我们就提溜一条鱼出来，比如刀片电池。

电动化是上半场，智能化是下半场。上半场正在进行，围绕上半场的产业链，比亚迪功率半导体和电池材料也布置很深，相信三到五年里的战斗中能活下来。

下半场，芯片+5G，核心技术一个不能少，只是我们还未发布。我们把核心技术作为生命，我们有下半场整套软件、芯片的一系列人才，我们也有上半场的大市场份额、大应用平台、大应用场景，下半场更为轻松。我们不缺市场、不缺资金，中国一年600万应届毕业生，不缺人才。智能化的下半场我们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。

其他媒体：很多人都认为混合动力是过渡车型，最终还是要回归到纯电动汽车，你觉得DM-i的生命周期还有多久?

王传福：DM-i替代的是燃油车市场，它的生命周期取决于市场电动化的程度，三四五线城市和一线城市的电动化的程度肯定是不一样的，燃油车的寿命也不一样，在燃油车寿命更长的地区，DM-i的寿命会更长。

“比亚迪推出高端车后

这个赛道就不拥挤了”

其他媒体：比亚迪汉目前的续航只有600公里，未来会从600到1000公里，能不能介绍一下三电的技术发展路线图?

王传福：电动车发展的不同阶段，诉求是不一样的，就现在来说，续航其实已经不是消费者最关心的问题了。未来续航里程的发展会分两个方向，豪华车要提升价值，续航里程是一个重要选项，未来可能会继续攀升至1000公里，这对电池能量密度提出了更高要求;大部分电动车的续航会更加务实，随着充电配套设施的完善，一些经济性轿车续航可能还会下降到400公里，甚至是300公里。相比续航，安全、价格和可靠性可能是未来更重要的属性。

其他媒体：如何看待手机的生态和汽车的生态，对于手机企业进入汽车行业是否感觉到压力?

王传福：如果在一辆智能汽车上，还需要使用手机APP，那现在的年轻人是不会满意的，将手机生态完全融入到汽车里，是智能汽车的基础。

过去诺基亚巅峰时候占全球42%的市场份额，最终它不是输在了产品，不是输在了技术，而是生态。因此智能汽车一定要把手机的生态利用起来，汽车的生态一定是基于手机生态。我们刚上市的海豚，10万级别的电动车，有一个12寸的大显示屏，拥有手机的全部功能，它的体验就会比用手机更强。目前我们是安卓系统的生态。

其他媒体：为什么选择明年推高端品牌，现在所有车企都在推高端品牌，是否觉得拥挤?

李云飞：明年下半年的话，大家会看到我们的高端品牌的第一款车是一款硬派的越野车，高端品牌的售价是50万到100万以上。

施智梁/摄

之所以在这个时间点推出，主要是水到渠成，技术的积累、整车的积累、设计的积累、性能的积累到了一定高度，以及母品牌的提升，到了一个可以推出高端品牌，更上一层楼的时机。等我们的车发布的时候，我相信这个赛道就不拥挤了。